开启社会心理学的“文化自觉”

本文源自“当代西方社会心理学名著译丛”(第二辑)总序

作者:方文


只有一门社会心理学。它关注人之认知、情感和行为潜能的展现,如何受他人在场(presence of others)的影响。其使命是激励每个活生生的个体去超越约拿情结(Jonah Complex)的羁绊,以缔造其动态、特异而完整的丰腴生命。但他人在场,已脱离奥尔波特(Gordon W.Allport)原初的实际在场(actual presence)、想象在场(imagined presence)和隐含在场(implied presence)的微观含义,叠合虚拟在场(virtual presence)这种新模态,从共时-历时和宏观-微观两个维度得到重构,以涵括长青的研究实践和不断拓展的学科符号边界(方文,2008a)。社会心理学绝不是哪个学科的附属学科,它只是以从容开放的胸怀,持续融会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进化生物学和认知神经科学的智慧,逐渐建构和重构自主独立的学科认同和概念框架,俨然成为人文社会科学的一门基础学问。

在不断建构和重构的学科历史话语体系中,社会心理学有不同版本的诞生神话(myth of birth),如1897年特里普里特(Norman Triplett)有关社会促进/社会助长(social facilitation)的实验研究、1908年两本偶然以社会心理学为题的教科书,或1924年奥尔波特(Floyd H.Allport)的权威教材。这些诞生神话,蕴含可被解构的意识形态偏好和书写策略。援引学科制度视角(方文,2001),这门新生的社会/行为科学的学科合法性和学科认同,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于北美得以完成。而北美社会心理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及战后年代声望日盛,成就其独断的符号霸权。当代社会心理学的学科图景和演进画卷,舒展在此脉络中。

一、1967年:透视当代社会心理学的时间线索

黑格尔说,一切哲学也就是哲学史。哲人道破学科史研究的秘密:滋养学术品位。但在社会科学/行为科学的谱系中,学科史研究一直地位尴尬,远不及人文学科。研究学科史的学者,或者被污名化——自身没有原创力,只能去总结梳理他人的英雄故事;或者被认为是学问大家研究之余的闲暇游戏,如对自身成长过程的记录。而在大学的课程设计中,学科史也只是附属课程,大多数被简化为具体课程中的枝节,在导论里一笔带过。

学科史研究对学术品位的滋养,从几方面展开。第一,它在无情的时间之流中确立学科演化路标:学科的英雄谱系和经典谱系。面对纷繁杂乱的研究时尚或招摇撞骗的学界名流,它是最简洁而高效的解毒剂。第二,它作为学科集体记忆档案,是学科认同建构的基本资源。当学子们领悟到自身正置身于那些非凡而勤奋的天才所献身的理智事业时,自豪和承诺油然而生。而学科脉络中后继的天才,就从中破茧而出。第三,它也是高效的学习捷径。尽管可向失败和愚昧学习,但成本过高;而向天才及其经典学习,是最佳的学习策略。第四,它还可能为抽象的天才形象注入温暖的感性内容。而这感性,正是后继者求知的信心和努力的动力。

已有四种常规线索、视角或策略,被用来观照当代社会心理学的演化:学科编年史,或者学科通史是第一种也是最为常用的策略;学派的更替是第二种策略;不同年代研究主题的变换是第三种策略;而不同年代权威教科书的内容变迁,则是第四种策略。

还有一些新颖的策略正在被尝试。支撑学科理智大厦的核心概念或范畴在不同时期杰出学者视域中的意义演化,即概念史或范畴史,是一种新颖独特但极富难度的视角;而学科制度视角,则以学科发展的制度建设为核心,也被构造出来(方文,2001)。这些视角或策略为洞悉学科的理智进展提供了丰厚洞识。

而历史学者黄仁宇先生则以核心事件和核心人物的活动为主线,贡献了其大历史的观念。黄先生通过聚焦“无关紧要的一年”(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1587年或万历十五年(黄仁宇,2007),条分缕析,洞悉当时最强大的大明帝国若干年后崩溃的所有线索。这些线索,在这一年六位人物的活动事件中都可以找到踪迹。

剥离其悲哀意味,类似地,当代社会心理学的命运,也可标定一个“无关紧要的一年”:1967年。它与两个基本事件和三个英雄人物关联在一起。

首先是两个基本事件。第一是1967年前后“社会心理学危机话语”的兴起,第二是1967年前后所开始的欧洲社会心理学的理智复兴。危机话语的兴起及其应对,终结了方法学的实验霸权,方法多元和方法宽容逐渐成为共识。而欧洲社会心理学的理智复兴,则终结了北美主流“非社会的”社会心理学(asocial social psychology),“社会关怀”成为标尺。而这两个事件之间亦相互纠缠,共同形塑了其当代理论形貌和概念框架(Moscovici & Marková,2006)。

还有三个英雄人物。主流社会心理学的象征符码,“社会心理学的教皇”(pope of social psychology)费斯廷格(Leon Festinger,1919—1989),在1967年开始对社会心理学萌生厌倦之心,正准备离开斯坦福大学和社会心理学。一年后,费斯廷格终于成行,从斯坦福大学来到纽约的新社会研究学院(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主持有关运动视觉的项目。费斯廷格对社会心理学的离弃,是北美独断的符号霸权终结的先兆。

而在同一年,主流社会心理学界还不熟悉的泰弗尔(Henri Tajfel,1919—1982),这位和费斯廷格同年出生的天才,从牛津大学来到布里斯托大学。他从牛津大学的讲师被聘为布里斯托大学社会心理学讲席教授。

而在巴黎,和泰弗尔同样默默无闻的另一位天才莫斯科维奇(Serge Moscovici,1925—2014)正在孕育少数人影响(minority influence)和社会表征(social representation)的思想和研究。

从1967年开始,泰弗尔团队和莫斯科维奇团队,作为欧洲社会心理学理智复兴的创新引擎,在“社会关怀”的旗帜下,开始一系列独创性的研究。社会心理学的当代历史编纂家,会铭记这一历史时刻。当代社会心理学的世界图景从那时开始慢慢重构,北美社会心理学独断的符号霸权开始慢慢解体,而我们置身于其中的学科成就,在新的水准上也得以孕育和完善。

二、统一的学科概念框架的建构:解释水平

教科书的结构,是学科概念框架的原型表征。在研究基础上获得广泛共识的学科结构、方法体系和经典案例,作为学科内核,构成教科书的主体内容。教科书,作为学科发展成熟程度的重要指标,是学科知识传承、学术社会化和学科认同建构的基本资源和主要媒介。特定学科的学子和潜在研究者,首先通过教科书而获得有关学科的直观感受和基础知识。而不同年代权威教科书的内容变迁,实质上负载特定学科理智演化的基本线索。

在杂多的教科书当中,有几条标准可帮助辨析和鉴别其优劣。第一,教科书的编/作者是不是第一流的研究者。随着学科的成熟,中国学界以往盛行的“教材学者”已经淡出;而使他们获得声望的所编教材,也逐渐丧失价值。第二,教科书的编/作者是否秉承理论关怀。没有深厚的理论关怀,即使是第一流的研究者,也只会专注于自己所感兴趣的狭隘领域,没有能力公正而完备地展现和评论学科发展的整体面貌。第三,教科书的编/作者是否有“文化自觉”的心态。如果负荷文化中心主义的傲慢,编/作者就无法均衡、公正地选择研究资料,而呈现出对自身文化共同体的“单纯暴露效应”(mere exposure effect),缺失文化多样性的感悟。

直至今日,打开绝大多数中英文社会心理学教科书的目录,只见不同研究主题杂乱无章地并置,而无法明了其逻辑连贯的理智秩序。学生和教师大多无法领悟不同主题之间的逻辑关联,也无法把所学所教内容图式化,使之成为自身特异的知识体系中可随时启动的知识组块和创造资源。这种混乱,是对社会心理学学科身份的误识,也是对学科概念框架的漠视。

如何统合纷繁杂乱但生机活泼的研究实践、理论模式和多元的方法偏好,使之归于逻辑统一而连贯的学科概念框架?有深刻理论关怀的社会心理学大家,都曾致力于这些难题。荣誉最终归于比利时出生的瑞士学者杜瓦斯(Willem Doise)。

在杜瓦斯之前,美国社会心理学者,2007年库利-米德奖(Cooley-Mead Award)得主豪斯也曾试图描绘社会心理学的整体形貌(House,1977)。豪斯所勾画的社会心理学是三头怪物:社会学的社会心理学(sociological social psychology,SSP)、实验社会心理学(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ESP)和语境社会心理学或社会结构和人格研究(contextual social psychology,CSP;social structure and personality)。曾经被误解为两头怪物的社会心理学,因为豪斯更加让人厌烦和畏惧。

但如果承认行动者的能动性,即使是在既定的社会历史语境中的能动性,在行动中对社会过程和社会实在进行情景界定和社会建构的社会心理过程的首要性,就会凸显出来。换言之,社会心理过程在主观建构的意义上对应于社会过程。

杜瓦斯在《社会心理学的解释水平》这部名著中,以解释水平为核心,成功重构了社会心理学统一的学科概念框架。杜瓦斯细致而合理地概括了社会心理学解释的四种理想型或水平,而每种解释水平分别对应于不同的社会心理过程,生发相应的研究主题(Doise,1986:10-17)。

水平1——个体内水平(intra-personal or intra-individual level)。它是最为微观也最为心理学化的解释水平。个体内分析水平,主要关注个体在社会情境中组织其社会认知、社会情感和社会经验的机制,并不直接处理个体和社会环境之间的互动。

以个体内解释水平为核心的个体内过程,可涵括的基本研究主题有:具身性(embodiment)、自我、社会知觉和归因、社会认知和文化认知、社会情感、社会态度等。

在这一解释水平上,社会心理学者已经构造出一些典范的理论模型,如:费斯廷格的认知失调论;态度形成和改变的双过程模型,如精致化可能性模型(elaboration likelihood model,ELM)与启发式加工-系统加工模型(heuristic-systematic model,HSM);希金斯(Higgins,1996)的知识启动和激活模型。

水平2——人际和情景水平(interpersonal and situational level)。它主要关注在给定的情景中所发生的人际过程,而并不考虑在此特定的情景之外个体所占据的不同的社会位置(social positions)。

以人际水平为核心的人际过程,可涵括的基本研究主题有:亲社会行为、攻击行为、亲和与亲密关系、竞争与合作等。其典范理论模型是费斯廷格的社会比较论。

水平3——社会位置水平(social positional level)或群体内水平。它关注社会行动者在社会位置中的跨情景差异(inter-situational differences),如社会互动中的参与者特定的群体资格或范畴资格(different group or categorical membership)。

以群体水平为核心的群体过程,可涵括的基本研究主题有:大众心理、群体形成、多数人的影响和少数人的影响、权威服从、群体绩效、领导-部属关系等。其典范理论模型是莫斯科维奇有关少数人影响的众从模型(conversion theory)、多数人和少数人影响的双过程模型和社会表征论(Moscovici,2000)。

水平4——意识形态水平(ideological level)或群际水平。它是最为宏观也是最为社会学化的解释水平。它在实验或其他研究情景中,关注或考虑研究参与者所携带的信念、表征、评价和规范系统。

以群际水平为核心的群际过程,可涵括的基本研究主题有:群际认知,如刻板印象;群际情感,如偏见;群际行为,如歧视及其应对,还有污名。

在过去的40年中,群际水平的研究已有突破性的进展。主宰性的理论范式由泰弗尔的社会认同论所启动,并深化到文化认同的文化动态建构论(dynamic constructivism)(Chiu & Hong,2006;Hong et al.,2000;Wyer et al.Eds.,2009)和“偏差”地图模型(BIAS map)(Cuddy et al.,2007;Fiske et al.,2002)之中。

社会理论大家布迪厄曾经讥讽某些社会学者的社会巫术或社会炼金术,认为他们把自身的理论图式等同于社会实在本身。英雄所见!杜瓦斯尤其强调的是,社会实在在任何时空场景下都是整体呈现的,而不依从于解释水平。社会心理学的四种解释水平只是逻辑工具,绝不是社会实在的四种不同水平;而每种解释水平,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但都只涉及对整体社会实在的某种面向的研究;对于社会实在的整体把握和解释,有赖于四种不同的解释水平的联合(articulation;Doise,1986)。

这四种不同面向和不同层次的社会心理过程,从最为微观也最为心理学化的个体内过程,到最为宏观也最为社会学化的群际过程,是对整体的社会过程不同面向和不同层次的相应表征。

以基本社会心理过程为内核,就可以勾画社会心理学逻辑连贯的概念框架,它由五部分所组成:

(1)社会心理学的历史演化、世界图景和符号霸权分层。

(2)社会心理学的方法体系。

(3)不断凸现的新路径。它为生机勃勃的学科符号边界的拓展预留空间。

(4)基本社会心理过程。

(5)社会心理学在行动中:应用实践的拓展。

社会心理学的基础研究,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就从两个方面向应用领域拓展。第一,在学科内部,应用社会心理学作为现实问题定向的研究分支,正逐渐地把基础研究的成果用来直面和应对更为宏大的社会问题,如健康、法律、政治、环境、宗教和组织行为。第二,社会心理学有关人性、心理和行为的研究,正对其他学科产生深刻影响。行为经济学家塞勒(Richard H.Thaler,又译为泰勒)因有关心理账户和禀赋效应的研究而获得201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这是社会心理学家在近50年中第四次获此殊荣[这里没有算上认知神经科学家奥基夫(John OKeefe)和莫泽夫妇(Edvard I.Moser和May-Britt Moser)因有关大脑的空间定位系统的研究而获得的2014年诺贝尔医学或生理学奖]。在此之前,社会心理学家洛伦茨(Konrad Lorenz)、廷伯根(Nikolaas Tinbergen)和冯·弗里希(Karl von Frisch)因有关动物社会行为的开创性研究而于1973年分享诺贝尔医学或生理学奖。西蒙(Herbert A.Simon;中文名为司马贺,以向司马迁致敬)因有关有限理性(bounded rationality)和次优决策或满意决策(sub-optimum decision-making or satisficing)的研究而获得197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而卡尼曼(Daniel Kahneman)则因有关行动者在不确定境况中的判断启发式及其偏差的研究,而与另一位学者分享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

在诺贝尔奖项中,并没有社会心理学奖。值得强调的是,这些荣膺大奖的社会心理学家,也许只是十年一遇的杰出学者,还不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天才社会心理学家如费斯廷格、泰弗尔、莫斯科维奇和特里弗斯(Robert Trivers)等,他们的理论,在不断地触摸人类物种智慧、情感和欲望的限度。在这个意义上,也许任何大奖包括诺贝尔奖,都无法度量他们持久的贡献。但无论如何,不断获奖的事实,从一个侧面明证了社会心理学家群体的卓越成就,以及社会心理学的卓越研究对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典范意义。

杜瓦斯的阐释,是对社会心理学统一概念框架的典范说明。纷繁杂乱的研究实践和理论模式,从此可以被纳入逻辑统一而连贯的体系之中。社会心理学直面社会现实的理论雄心由此得以释放,它不再是心理学、社会学或其他什么学科的亚学科,而是融会相关理智资源的自主学科。

三、当代社会心理学的主宰范式

已有社会心理学大家系统梳理了当代社会心理学的理智进展(如乐国安主编,2009;周晓虹,1993;Burke Ed.,2006;Kruglanski & Higgins Eds.,2007;Van Lange et al.Eds.,2012)。以杜瓦斯所勾画的社会心理学的概念框架为心智地图,也可尝试粗略概括当代社会心理学的主宰范式。这些主宰范式主要体现在方法创新和理论构造上,而不关涉具体的学科史研究、实证研究和应用研究。

(一)方法学领域:社会建构论和话语社会心理学的兴起

作为学科内外因素剧烈互动的结果,“社会心理学危机话语”在20世纪60年代末期开始登场,到20世纪80年代初尘埃落定(方文,1997)。在这段时间,社会心理学教科书、期刊和论坛中充斥着种种悲观的危机论,有的甚至非常激进——“解构社会心理学”(Parker & Shotter Eds.,1990)。“危机话语”实质上反映了社会心理学家群体自我批判意识的兴起。这种自我批判意识的核心主题,就是彻底审查社会心理学赖以发展的方法学基础即实验程序。

危机之后,社会心理学已经迈入方法多元和方法宽容的时代。实验的独断主宰地位已经消解,方法体系中的所有资源,正日益受到均衡的重视。不同理智传统和方法偏好的社会心理学者,通过理智接触,正在消解相互的刻板印象、偏见甚至是歧视,逐渐趋于友善对话甚至是合作。同时,新的研究程序和文献评论技术被构造出来,并逐渐产生重要影响。

其中主宰性的理论视角就是社会建构论(如Gergen,2001),主宰性的研究路径就是话语社会心理学(波特,韦斯雷尔,2006;Potter & Wetherell,1987;Van Dijk,1993)和修辞学(rhetoric;Billig,1996),而新的研究技术则是元分析(meta-analysis;Rosenthal & DiMatteo,2001)。近期,行动者中心的计算机模拟(agent-based simulation;Macy & Willer,2002)和以大数据处理为基础的计算社会科学(computer social science)(罗玮,罗教讲,2015;Macy & Willer,2002)也开始渗透进社会心理学的研究中。

(二)不断凸显的新路径:进化路径、文化路径和社会认知神经科学

社会心理学一直不断地自我超越,以开放自在的心态融合其他学科的资源,持续拓展学科符号边界。换言之,社会心理学家群体不断地实践新的研究路径(approaches or orientations)。进化路径、文化路径和社会认知神经科学是其中的典范路径。

进化路径和文化路径的导入,关联于受到持续困扰的基本理论论争:是否存在统一而普遍的规律和机制以支配人类物种的社会心理和社会行为?人类物种的社会心理和社会行为是否因其发生的社会文化语境的差异而呈现出特异性和多样性?这个基本理论论争,又可称为普遍论-特异论(universalism vs.particularism)之论争。

依据回答这个论争的不同立场和态度的差异,作为整体的社会心理学家群体可被纳入三个不同的类别或范畴之中。第一个类别是以实验研究为定向的主流社会心理学家群体。他们基本的立场和态度是漠视这个问题的存在价值,或视之为假问题。他们自我期许以发现普遍规律为己任,并把这一崇高天职视为社会心理学的学科合法性和学科认同的安身立命之所。因为他们持续不懈的努力,社会心理学的学子们在其学科社会化过程中,不断地遭遇和亲近跨时空的典范研究和英雄系谱。

第二个类别是以文化比较研究为定向的社会心理学家群体。不同文化语境中社会心理和社会行为的特异性和多样性,使他们刻骨铭心。他们坚定地主张特异论的一极,并决绝地质疑普遍论的诉求。因为他们同样持续不懈的努力,社会心理和社会行为的文化嵌入性(cultural embeddedness)的概念开始深入人心,并且不断激发文化比较研究和本土化研究的热潮。奇妙的是,文化社会心理学的特异性路径,从新世纪开始逐渐解体,而迈向文化动态建构论(Chiu & Hong,2006;Hong et al.,2000)和文化混搭研究(cultural mixing/polyculturalism)(赵志裕,吴莹特约主编,2015;吴莹,赵志裕特约主编,2017;Morris et al.,2015)。

文化动态建构论路径,关涉每个个体的文化命运,如文化认知和知识激活、文化认同和文化融合等重大主题。我们每个个体宿命地诞生在某种在地的文化脉络而不是某种文化实体中。经过生命历程的试错,在文化认知的基础上,我们开心眼,滋心灵,育德行。但文化认知的能力,是人类物种的禀赋,具有普世性。假借地方性的文化资源,我们成长为人,并不断地修补和提升认知力。我们首先成人,然后才是中国人或外国人、黄皮肤或黑白皮肤、宗教信徒或非信徒。

倚靠不断修补和提升的认知力,我们逐渐穿越地方性的文化场景,加工异文化的体系,建构生动而动态的“多元文化的心智”(multicultural mind;Hong et al.,2000)。异质的“文化病毒”,或多元的文化“神灵”,“栖居”在我们的心智中,而表现出领域-特异性。几乎没有“诸神之争”,她们在我们的心灵中各就其位。

这些异质的“文化病毒”,或多元的文化“神灵”不是暴君,也做不成暴君,绝对主宰不了我们的行为。因为先于她们,从出生时起,我们就被植入了自由意志的天赋。我们的文化修行,只是手头待命的符号资源或“工具箱”(Swidler,1986)。并且在行动中,我们练习“文化开关”的转换技能和策略,并累积性地创造新工具或新的“文化病毒”(Sperber,1996)。

第三个类别是在当代进化生物学的理智土壤中生长而壮大的群体,即进化社会心理学家群体。他们蔑视特异论者的“喧嚣”,而把建构统一理论的雄心拓展至包括人类物种的整个动物界,以求揭示支配整个动物界的社会心理和社会行为的秩序和机制。以进化历程中的利他难题和性选择难题为核心,以有机体遗传品质的适应性(fitness)为逻辑起点,从1964年汉密尔顿(W.D.Hamilton)开始,不同的宏大理论(grand theories)[如亲属选择论(kin selection/ inclusive fitness)、直接互惠论(direct reciprocal altruism)和间接互惠论(indirect reciprocal altruism)在利他难题上,亲本投资论(theory of parental investment;Trivers,2002)在性选择难题上]被构造出来。而进化定向的社会心理学者把进化生物学遗传品质的适应性转化为行为和心智的适应性,进化社会心理学作为新路径和新领域得以成就(如巴斯,2011,2015;Buss,2016)。

认知神经科学和社会认知的融合,催生了社会认知神经科学。以神经科学的新技术如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术(fMRI)和正电子发射断层扫描技术(PET)为利器,社会认知的不同阶段、不同任务以及认知缺陷背后的大脑对应活动,正是最热点前沿(如Eisenberger,2015;Eisenberger et al.,2003;Greene et al.,2001;Ochsner,2007)。

(三)个体内过程:社会认知范式

在个体内水平上,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以“暖认知”(warm cognition)或“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为核心的“社会认知革命”(李其维,2008;赵蜜,2010;Barsalou,1999;Barbey et al.,2005),有重要进展。其典范的启动程序(priming procedure)为洞悉人类心智的“黑箱”贡献了简洁武器,并且渗透在其他水平和其他主题的研究中,如文化认知、群体认知(Yzerbyt et al.Eds.,2004)和偏差地图(高明华,2010;佐斌等,2006;Fiske et al.,2002;Cuddy et al.,2007)。

卡尼曼有关行动者在不确定境况中的判断启发式及其偏差的研究(卡尼曼等编,2008;Kahneman et al.Eds.,1982),以及塞勒有关禀赋效应和心理账户的研究(泰勒,2013,2016),使社会认知的路径贯注在经济判断和决策领域中。由此,行为经济学开始凸显。

(四)群体过程:社会表征范式

人际过程的研究,充斥着杂多的中小型理论模型,并受个体内过程和群体过程研究的挤压。最有理论综合潜能的可能是以实验博弈论为工具的有关竞争和合作的研究。

当代群体过程研究的革新者是莫斯科维奇。从北美有关群体规范形成、从众以及权威服从的研究传统中,莫斯科维奇洞悉了群体秩序和群体创新的辩证法。莫斯科维奇的团队从1969年开始,在多数人的影响之外,专注少数人影响的机制。他以少数人行为风格的一致性为基础的众从模型(conversion theory),以及在此基础上所不断完善的多数人和少数人影响的双过程模型(如De Deru et al.Eds.,2001;Nemeth,2018),重构了群体过程研究的形貌。莫斯科维奇有关少数人影响的研究经历,佐证了其理论的可信性与有效性(Moscovici,1996)。

而社会表征论(social representation)则是莫斯科维奇对当代社会心理学的另一重大贡献(Moscovici,2000)。他试图超越北美不同版本内隐论(implicit theories)的还原主义和个体主义逻辑,解释和说明常识在社会沟通实践中的生产和再生产过程。社会表征论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激发了丰富的理论探索和实证研究(如管健,2009;赵蜜,2017;Doise et al.,1993;Liu,2004;Marková,2003),并熔铸在当代社会理论中(梅勒,2009)。

(五)群际过程:社会认同范式及其替代模型

泰弗尔的社会认同论(social identity theory,SIT)革新了当代群际过程的研究。泰弗尔首先奠定了群际过程崭新的知识基础和典范程序:建构主义的群体观、对人际-群际行为差异的精妙辨析,以及“最简群体范式”(minimal group paradigm)的实验程序。从1967年开始,经过十多年持续不懈的艰苦努力,泰弗尔和他的团队构造了以社会范畴化、社会比较、认同建构和认同解构/重构为核心的社会认同论。社会认同论,超越了前泰弗尔时代北美盛行的还原主义和个体主义的微观-利益解释路径,基于行动者的多元群体资格来研究群体过程和群际关系(布朗,2007;Tajfel,1970,1981;Tajfel & Turner,1986)。

在泰弗尔于1982年辞世之后,社会认同论在其学生特纳的领导下,有不同版本的修正模型,如不确定性-认同论(uncertainty-identity theory;Hogg,2007)和最优特异性模型(optimal distinctiveness model)。其中最有影响的是特纳等人的“自我归类论”(self-categorization theory;Turner et al.,1987)。在自我归类论中,特纳提出了一个精妙构念——元对比原则(meta-contrast principle),它是行为连续体中范畴激活的基本原则(Turner et al.,1987)。所谓元对比原则,是指在群体中,如果群体成员之间在某特定维度上的相似性权重弱于另一维度的差异性权重,沿着这个有差异的维度就会分化出两个群体,群际关系因此从群体过程中凸显。特纳的元对比原则,有两方面的重要贡献:其一,它完善了其恩师的人际-群际行为差别的观念,使之转换为人际-群际行为连续体;其二,它卓有成效地解决了内群行为和群际行为的转化问题。

但社会认同论仍存在基本理论困扰:内群偏好(ingroup favoritism)和外群敌意(outgroup hostility)难题。不同的修正版本都没有妥善地解决这个基本问题。倒是当代社会认知的大家费斯克及其团队从群体认知出发,通过刻板印象内容模型(stereotype content model,STM;Fiske et al.,2002)巧妙解决了这个难题,并经由“偏差”地图(BIAS map;Cuddy et al.,2007)把刻板印象(群际认知)、偏见(群际情感)和歧视(群际行为)融为一体。

典范意味着符号霸权,但同时也是超越的目标和击打的靶心。在社会认同范式的笼罩下,以自尊假设和死亡显著性(mortality salience)为核心的恐惧管理论(terror management theory,TMT)(张阳阳,佐斌,2006;Greenberg et al.,1997)、社会支配论(social dominance theory;Sidanius & Pratto,1999)和体制合理化理论(system justification theory;Jost & Banaji,1994)被北美学者构造出来,尝试替代解释群际现象。它有两方面的意涵:其一,它意味着人格心理学对北美社会心理学的强大影响力;其二则意味着北美个体主义和还原主义的精神气质期望在当代宏观社会心理过程中借尸还魂,而这尸体就是腐败达半世纪的权威人格论及其变式。

四、铸就中国社会心理学的“社会之魂”

中国当代社会心理学自1978年恢复、重建以来,“本土行动、全球情怀”可道其风骨。立足于本土行动的研究实践历经二十余载,催生了“文化自觉”的信心和勇气。中国社会心理学者的全球情怀,也从21世纪起开始凸显。

(一)“本土行动”的研究路径

所有国别中的社会心理学研究,首先都是本土性的研究实践。中国当代社会心理学的研究也不例外,其“本土行动”的研究实践,包括以下两类研究路径。

1.中国文化特异性路径

以中国文化特异性为中心的研究实践,已经取得一定成就。援引解释水平的线索,可从个体、人际、群体和群际层面进行概要评论。在个体层面,受杨国枢中国人自我研究的激发,金盛华和张建新尝试探究自我价值定向理论和中国人人格模型;王登峰采用中文词汇学路径,构造了中国人人格结构的“大七模型”,以与西方的“大五模型”相区别;彭凯平的分析思维-辩证思维概念、侯玉波的中国人思维方式探索以及杨中芳的“中庸”思维研究,都揭示了中国人独特的思维方式和认知特性;刘力有关中国人的健康表征研究、汪新建和李强团队的心理健康和心理咨询研究,深化了对中国人健康和疾病观念的理解。而周欣悦的思乡研究、金钱启动研究和控制感研究,也有一定的国际影响。在人际层面,黄光国基于儒家关系主义探究了“中国人的权力游戏”,并激发了翟学伟和佐斌等有关中国人的人情、面子和里子研究;叶光辉的孝道研究,增进了对中国人家庭伦理和日常交往的理解。在群体层面,梁觉的社会通则概念,王垒、王辉、张志学、孙健敏和郑伯埙等有关中国组织行为和领导风格的研究,尝试探究中国人的群体过程和组织过程。而在群际层面,杨宜音的“自己人”和“关系化”的研究,展现了中国人独特的社会分类逻辑。沙莲香有关中国民族性的系列研究,也产生了重大影响。

上述研究增强了中国社会心理学共同体的学术自信。但这些研究也存在有待完善的共同特征。第一,这些研究都预设一种个体主义文化-集体主义文化的二元对立,而中国文化被假定和西方的个体主义文化不同,位于对应的另一极。第二,这些研究的意趣过分执着于中国文化共同体相对静止而凝固的面向,有的甚至隐含汉族中心主义和儒家中心主义倾向。第三,这些研究的方法程序大多依赖于访谈或问卷/量表。第四,这些研究相对忽视了当代中国社会的伟大变革对当代中国人心灵的塑造作用。

2.稳态社会路径

稳态社会路径对理论论辩没有丝毫兴趣,但它是大量经验研究的主宰偏好。其问题意识,源于对西方主流学界尤其是北美社会心理学界的追踪、模仿和复制,并常常伴随中西文化比较的冲动。在积极意义上,这种问题意识不断刺激国内学子研读和领悟主流学界的进展;但其消极面是使中国社会心理学的精神品格,蜕变为北美研究时尚的落伍追随者,其典型例证如被各级地方政府所追捧的有关主观幸福感的研究。北美社会已经是高度稳态的程序社会,因而其学者问题意识的生长点只能是稳态社会的枝节问题。而偏好稳态社会路径的中国学者,所面对的是急剧的社会变革和转型。社会心理现象的表现形式、成因、后果和应对策略,在稳态社会与转型社会之间,存在质的差异。

稳态社会路径的方法论偏好,可归结为真空中的个体主义。活生生的行动者,在研究过程中被人为剔除了其在转型社会中的丰富特征,而被简化为高度同质的原子式的个体。强调社会关怀的社会心理学,蜕变为“非社会的”(asocial)社会心理学。而其资料收集程序,乃是真空中的实验或问卷调查。宏大的社会现实,被歪曲或简化为人为的实验室或田野中漠不相关的个体之间虚假的社会互动。社会心理学的“社会”之魂由此被彻底放逐。

(二)超越“怪异心理学”的全球情怀

中国社会“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给中国社会心理学者提供了千载难逢的社会实验室。一种以中国社会转型为中心的研究实践,从21世纪开始焕发生机。其理论抱负不是对中西文化进行比较,也不是为西方模型提供中国样本资料,而是要真切地面对中国伟大的变革现实,以系统描述、理解和解释置身于转型社会的中国人心理和行为的逻辑和机制。其直面的问题虽是本土-本真性的,但由此系统萌生的情怀却是国际性的,力图超越“怪异心理学”[western,educated,industrialized,rich,and democratic (WEIRD)psychology;Henrich et al.,2010],后者因其研究样本局限于西方受过良好教育的工业化背景的富裕社会而饱受诟病。

乐国安团队有关网络集体行动的研究,周晓虹有关农民群体社会心理变迁、“城市体验”和“中国体验”的研究,杨宜音和王俊秀团队有关社会心态的研究,方文有关群体符号边界、转型心理学和社会分类权的研究(方文,2017),高明华有关教育不平等的研究(高明华,2013),赵德雷有关社会污名的研究(赵德雷,2015),赵蜜有关政策社会心理学和儿童贫困表征的研究(赵蜜,2019;赵蜜,方文,2013),彭泗清团队有关文化混搭(cultural mixing)的研究,都尝试从不同侧面捕捉中国社会转型对中国特定群体的塑造过程。这些研究的基本品质,在于研究者对社会转型的不同侧面的高度敏感性,并以之为基础来构造自己研究的问题意识。其中,赵志裕和康萤仪的文化动态建构论模型有重要的国际影响。

(三)群体地图与中国体验等紧迫的研究议题

面对空洞的宏大理论和抽象经验主义的符号霸权,米尔斯呼吁社会学者应以持久的人类困扰和紧迫的社会议题为枢纽,重建社会学的想象力。而要滋养和培育中国当代社会心理学的想象力和洞察力,铸就社会心理学的“社会之魂”,类似地,必须检讨不同样式的生理决定论和还原论,直面生命持久的心智困扰和紧迫的社会心理议题。

不同样式的生理决定论和还原论,总是附身于招摇的研究时尚,呈现不同的惑人面目,如认知神经科学的殖民倾向。社会心理学虽历经艰难而理智的探索,终于从生理/本能决定论中破茧而出,却持续受到认知神经科学的侵扰。尽管大脑是所有心智活动的物质基础,尽管所有的社会心理和行为都有相伴的神经相关物,尽管社会心理学者对所有的学科进展有持续的开放胸怀,但人类复杂的社会心理过程无法还原为个体大脑的结构或功能。而今天的研究时尚,存在神经研究替代甚至凌驾完整动态的生命活动研究的倾向。又如大数据机构的营销术。据称大数据时代已经来临,而所有生命活动的印迹,通过计算社会科学,都能被系统挖掘、集成、归类、整合和预测。类似于乔治·奥威尔所著《一九八四》中老大哥的眼神,这是令人恐怖的数字乌托邦迷思。完整动态的生命活动,不是数字,也无法还原为数字,无论基于每个生命从出生时起就被永久植入的自由意志,还是自动活动与控制活动的分野。

铸就中国当代社会心理学的“社会之魂”,必须直面转型中国社会紧迫的社会心理议题。

(1)数字时代人类社会认知能力的演化。方便获取的数字文本、便捷的文献检索和存储方式,彻底改变了生命学习和思考的语境。人类的社会认知过程的适应和演化是基本难题之一。“谷歌效应”(Google effect;Sparrow et al.,2011)已经初步揭示便捷的文献检索和存储方式正败坏长时记忆系统。

(2)“平庸之恶”风险中的众从。无论是米尔格拉姆的权威服从实验还是津巴多的“路西法效应”研究,无论是二战期间纳粹德国的屠犹还是日本法西斯在中国和东南亚的暴行,无论是当代非洲的种族灭绝还是不时发生的恐怖活动,如何滋养和培育超越所谓“平庸之恶”的众从行为和内心良知,值得探究。它还涉及如何汇集民智、民情和民意的“顶层设计”。

(3)中国社会的群体地图。要想描述、理解和解释中国人的所知、所感、所行,必须从结构层面深入人心层面,系统探究社会转型中不同群体的构成特征、认知方式、情感体验、惯例行为模式和生命期盼。

(4)中国体验与心态模式。如何系统描绘社会变革语境中中国民众人心秩序或“中国体验”与心态模式的变迁,培育慈爱之心和公民美德,对抗非人化(dehumanization)或低人化(infra-humanization)趋势,也是紧迫的研究议程之一。

四、铸就中国社会心理学的“社会之魂”

中国当代社会心理学自1978年恢复、重建以来,“本土行动、全球情怀”可道其风骨。立足于本土行动的研究实践历经二十余载,催生了“文化自觉”的信心和勇气。中国社会心理学者的全球情怀,也从21世纪起开始凸显。

(一)“本土行动”的研究路径

所有国别中的社会心理学研究,首先都是本土性的研究实践。中国当代社会心理学的研究也不例外,其“本土行动”的研究实践,包括以下两类研究路径。

1.中国文化特异性路径

以中国文化特异性为中心的研究实践,已经取得一定成就。援引解释水平的线索,可从个体、人际、群体和群际层面进行概要评论。在个体层面,受杨国枢中国人自我研究的激发,金盛华和张建新尝试探究自我价值定向理论和中国人人格模型;王登峰采用中文词汇学路径,构造了中国人人格结构的“大七模型”,以与西方的“大五模型”相区别;彭凯平的分析思维-辩证思维概念、侯玉波的中国人思维方式探索以及杨中芳的“中庸”思维研究,都揭示了中国人独特的思维方式和认知特性;刘力有关中国人的健康表征研究、汪新建和李强团队的心理健康和心理咨询研究,深化了对中国人健康和疾病观念的理解。而周欣悦的思乡研究、金钱启动研究和控制感研究,也有一定的国际影响。在人际层面,黄光国基于儒家关系主义探究了“中国人的权力游戏”,并激发了翟学伟和佐斌等有关中国人的人情、面子和里子研究;叶光辉的孝道研究,增进了对中国人家庭伦理和日常交往的理解。在群体层面,梁觉的社会通则概念,王垒、王辉、张志学、孙健敏和郑伯埙等有关中国组织行为和领导风格的研究,尝试探究中国人的群体过程和组织过程。而在群际层面,杨宜音的“自己人”和“关系化”的研究,展现了中国人独特的社会分类逻辑。沙莲香有关中国民族性的系列研究,也产生了重大影响。

上述研究增强了中国社会心理学共同体的学术自信。但这些研究也存在有待完善的共同特征。第一,这些研究都预设一种个体主义文化-集体主义文化的二元对立,而中国文化被假定和西方的个体主义文化不同,位于对应的另一极。第二,这些研究的意趣过分执着于中国文化共同体相对静止而凝固的面向,有的甚至隐含汉族中心主义和儒家中心主义倾向。第三,这些研究的方法程序大多依赖于访谈或问卷/量表。第四,这些研究相对忽视了当代中国社会的伟大变革对当代中国人心灵的塑造作用。

2.稳态社会路径

稳态社会路径对理论论辩没有丝毫兴趣,但它是大量经验研究的主宰偏好。其问题意识,源于对西方主流学界尤其是北美社会心理学界的追踪、模仿和复制,并常常伴随中西文化比较的冲动。在积极意义上,这种问题意识不断刺激国内学子研读和领悟主流学界的进展;但其消极面是使中国社会心理学的精神品格,蜕变为北美研究时尚的落伍追随者,其典型例证如被各级地方政府所追捧的有关主观幸福感的研究。北美社会已经是高度稳态的程序社会,因而其学者问题意识的生长点只能是稳态社会的枝节问题。而偏好稳态社会路径的中国学者,所面对的是急剧的社会变革和转型。社会心理现象的表现形式、成因、后果和应对策略,在稳态社会与转型社会之间,存在质的差异。

稳态社会路径的方法论偏好,可归结为真空中的个体主义。活生生的行动者,在研究过程中被人为剔除了其在转型社会中的丰富特征,而被简化为高度同质的原子式的个体。强调社会关怀的社会心理学,蜕变为“非社会的”(asocial)社会心理学。而其资料收集程序,乃是真空中的实验或问卷调查。宏大的社会现实,被歪曲或简化为人为的实验室或田野中漠不相关的个体之间虚假的社会互动。社会心理学的“社会”之魂由此被彻底放逐。

(二)超越“怪异心理学”的全球情怀

中国社会“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给中国社会心理学者提供了千载难逢的社会实验室。一种以中国社会转型为中心的研究实践,从21世纪开始焕发生机。其理论抱负不是对中西文化进行比较,也不是为西方模型提供中国样本资料,而是要真切地面对中国伟大的变革现实,以系统描述、理解和解释置身于转型社会的中国人心理和行为的逻辑和机制。其直面的问题虽是本土-本真性的,但由此系统萌生的情怀却是国际性的,力图超越“怪异心理学”[western,educated,industrialized,rich,and democratic (WEIRD)psychology;Henrich et al.,2010],后者因其研究样本局限于西方受过良好教育的工业化背景的富裕社会而饱受诟病。

乐国安团队有关网络集体行动的研究,周晓虹有关农民群体社会心理变迁、“城市体验”和“中国体验”的研究,杨宜音和王俊秀团队有关社会心态的研究,方文有关群体符号边界、转型心理学和社会分类权的研究(方文,2017),高明华有关教育不平等的研究(高明华,2013),赵德雷有关社会污名的研究(赵德雷,2015),赵蜜有关政策社会心理学和儿童贫困表征的研究(赵蜜,2019;赵蜜,方文,2013),彭泗清团队有关文化混搭(cultural mixing)的研究,都尝试从不同侧面捕捉中国社会转型对中国特定群体的塑造过程。这些研究的基本品质,在于研究者对社会转型的不同侧面的高度敏感性,并以之为基础来构造自己研究的问题意识。其中,赵志裕和康萤仪的文化动态建构论模型有重要的国际影响。

(三)群体地图与中国体验等紧迫的研究议题

面对空洞的宏大理论和抽象经验主义的符号霸权,米尔斯呼吁社会学者应以持久的人类困扰和紧迫的社会议题为枢纽,重建社会学的想象力。而要滋养和培育中国当代社会心理学的想象力和洞察力,铸就社会心理学的“社会之魂”,类似地,必须检讨不同样式的生理决定论和还原论,直面生命持久的心智困扰和紧迫的社会心理议题。

不同样式的生理决定论和还原论,总是附身于招摇的研究时尚,呈现不同的惑人面目,如认知神经科学的殖民倾向。社会心理学虽历经艰难而理智的探索,终于从生理/本能决定论中破茧而出,却持续受到认知神经科学的侵扰。尽管大脑是所有心智活动的物质基础,尽管所有的社会心理和行为都有相伴的神经相关物,尽管社会心理学者对所有的学科进展有持续的开放胸怀,但人类复杂的社会心理过程无法还原为个体大脑的结构或功能。而今天的研究时尚,存在神经研究替代甚至凌驾完整动态的生命活动研究的倾向。又如大数据机构的营销术。据称大数据时代已经来临,而所有生命活动的印迹,通过计算社会科学,都能被系统挖掘、集成、归类、整合和预测。类似于乔治·奥威尔所著《一九八四》中老大哥的眼神,这是令人恐怖的数字乌托邦迷思。完整动态的生命活动,不是数字,也无法还原为数字,无论基于每个生命从出生时起就被永久植入的自由意志,还是自动活动与控制活动的分野。

铸就中国当代社会心理学的“社会之魂”,必须直面转型中国社会紧迫的社会心理议题。

(1)数字时代人类社会认知能力的演化。方便获取的数字文本、便捷的文献检索和存储方式,彻底改变了生命学习和思考的语境。人类的社会认知过程的适应和演化是基本难题之一。“谷歌效应”(Google effect;Sparrow et al.,2011)已经初步揭示便捷的文献检索和存储方式正败坏长时记忆系统。

(2)“平庸之恶”风险中的众从。无论是米尔格拉姆的权威服从实验还是津巴多的“路西法效应”研究,无论是二战期间纳粹德国的屠犹还是日本法西斯在中国和东南亚的暴行,无论是当代非洲的种族灭绝还是不时发生的恐怖活动,如何滋养和培育超越所谓“平庸之恶”的众从行为和内心良知,值得探究。它还涉及如何汇集民智、民情和民意的“顶层设计”。

(3)中国社会的群体地图。要想描述、理解和解释中国人的所知、所感、所行,必须从结构层面深入人心层面,系统探究社会转型中不同群体的构成特征、认知方式、情感体验、惯例行为模式和生命期盼。

(4)中国体验与心态模式。如何系统描绘社会变革语境中中国民众人心秩序或“中国体验”与心态模式的变迁,培育慈爱之心和公民美德,对抗非人化(dehumanization)或低人化(infra-humanization)趋势,也是紧迫的研究议程之一。

五、文化自觉的阶梯

中国社会“千年未有之变局”,或社会转型,已经并正在形塑整体中国人的历史命运。如何从结构层面深入人心层面来系统描述、理解和解释中国人的所知、所感及所行?如何把社会转型的现实灌注到中国社会心理学的研究场景中,以缔造中国社会心理学的独特品格?如何培育中国社会心理学者对持久的人类困扰和紧迫的社会议题的深切关注和敏感?所有这些难题,都是中国社会心理学者不得不直面的挑战,但同时也是理智复兴的机遇。

中国社会转型,给中国社会心理学者提供了独特的社会实验室。为了描述、理解和解释社会转型中的中国人心理和行为逻辑,应该呼唤直面社会转型的社会心理学的研究,或转型心理学的研究。转型心理学的路径,期望能够把握和捕捉社会巨变的脉络和质地,以超越文化特异性路径和稳态社会路径,以求实现中国社会心理学的理智复兴(方文,2008b,2014;方文主编,2013;Fang,2009)。

中国社会心理学的理智复兴,需要在直面中国社会转型的境况下,挖掘本土资源和西方资源,进行脚踏实地的努力。追踪、学习、梳理及借鉴西方社会心理学的新进展,就成为无法绕开的基础性的理论工作,也是最有挑战性和艰巨性的理论工作之一。

从前辈学者开始,对西方社会心理学的翻译、介绍和评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这些无价的努力,已经熔铸在中国社会心理学研究者和年轻学子的心智中,有助于滋养学术品位,培育“文化自觉”的信心。但翻译工作还主要集中于西方尤其是北美的社会心理学教科书。

教科书作为学术社会化的基本资源,只能择要选择相对凝固的研究发现和理论模型。整体研究过程和理论建构过程中的鲜活逻辑,都被忽略或遗弃了。学生面对的不是原初的完整研究,而是由教科书的编/作者所筛选过的第二手资料。期望学生甚至是研究者直接亲近当代社会心理学的典范研究,就是出版“当代西方社会心理学名著译丛”的初衷。

本译丛第一辑名著的选择,期望能近乎覆盖当代西方社会心理学的主宰范式。其作者,或者是特定研究范式的奠基者和开拓者,或者是特定研究范式的当代旗手。从2011年开始出版和陆续重印的名著译丛,广受好评,也在一定意义上重铸了中文社会心理学界的知识基础。而今启动的第二辑在书目选择上也遵循了第一辑的编选原则——“双重最好”(double best),即当代西方社会心理学最好研究者的最好专著文本,尽量避免多人合著的作品或论文集。已经确定的名篇有《语境中的知识》(Jovchelovitch,2007)、《超越苦乐原则》(Higgins,2012)、《努力的意义》(Dweck,1999)、《归因动机论》(Weiner,2006)、《欲望的演化》(Buss,2016)、《偏见》(Brown,2010)、《情绪感染》(Hatfield et al.,1994)、《群际接触》(Pettigrew & Tropp,2011)和《道德与社会行为的调节》(Ellemers,2017)。

正如西蒙所言,没有最优决策,最多只存在满意决策。文本的筛选和版权协商,尽管尽心尽力、精益求精,但总是有不可抗力而导致痛失珍贵的典范文本,如《自然选择和社会理论》(Trivers,2002)以及《为异见者辩护》(Nemeth,2018)等。

期望本名著译丛的出版,能开启中国社会心理学的“文化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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